?天碧如画，酒香如泉，六月蓼花靡靡开了，万仙蜻蜓点水般踏过胭脂万顷共赴瑶池会，一声悦耳清明乐的调子落下，寿宴开席。
回音宫的宫娥们一字排开，围在瑶池四周，中间是手执琵琶侧首拨弦的素女姑姑，瑶池正中芙蕖花开得正好，层层雾气漫延将仙女们罩在朦胧当中，如梦似幻。天帝天后高坐在上，句芒与卿一分坐众神首侧，茉凉倚在我身边淡淡出神将指尖望着。
宴上一番觥筹交错，众仙推杯换盏中，或欢畅大笑或举杯同饮。当然，这样的和谐当中势必是要有一个不和谐的存在的，那便是飞雯。只见她在天后身旁翘首四盼如坐针毡，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人，我心念一动，唔，道是那卓昂还没有来。
正这时，桌上响起纷纷议论声，一个激动的小仙娥颤着嗓子在嗡嗡中落下一声吆喝：“快看，是卓昂神子来了！”
众仙仰首向瑶台上方看去，我随着他们抬头望，却看到在天边一身火红展翅回旋的凤鸟，我吓得一个趔趄。“大红！”来不及探看一眼万众期待的挺拔身影，我健步如飞，追着正向天河边飞去的凤鸟，一路偷偷小跑出去。
天河水泛着波光，如一条闪耀的丝带横亘在天穹之上，凤鸟舒展羽翼栖息在河流上方，背靠着郁郁葱葱的栾华树。我上气不接下气追上它至此已是筋疲力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我无奈一笑：“大红，你可真是好样的。我千防万防，没料到你今日会跑出来。若天帝来了食欲，你这一碗汤还不够宴上万仙分一口呢。”
大红掸了掸羽翼上的水珠，对我翻了个白眼，我望着鎏白的海棠花云，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在这里小憩真是比方才寿宴来得惬意。草地上歇了半晌，待远处宴上清明乐渐息，我站起身不得不往回走。这才方到寿宴□□，如若被卿一上神发现我中途跑出来，他恐怕更加厌恶我。
于是，对凤鸟叮嘱几句，我整了整衣裙往瑶池踱去，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瑶池上方升起冲天的火焰，仙女们发出惊惶的尖叫与嘶吼远远传过来，我惊慌失措，一时杵在原地。
这是天寿宴新的庆贺方式吗？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被眼前景象打破。我看到大片大片黑色巨鸟从火焰中四散飞来，它们狰狞地张着血盆大口，叫声有如地狱中厉鬼的哭喊，这一刻我的心思竟分外清明，我突然记起了，这是魔界的血鸷鸟。
血鸷鸟唯一一次出现在天界是在十八年前的仙魔大战中。当时浮屠一路冲上南天门，成群的血鸷鸟身披赤色尾随在他身后四散飞翔，这魔兽无甚可怕，只是叫声端得让人难受，有如细锯的刀子在刮你的耳膜，仙人对战时无不惊悚，必先杀了它们才安得下心。
相比之下，吃我一个凡人对于它们来说可要简单得多。
因此血鸷鸟似乎开窍了，纷纷改变路线瞄准了我，几只周边零散的也跟着飞过来，以至于我的身后大概有了十几只血鸷鸟在盘旋嘶鸣。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死命地向前跑，耳边是刀刮的难受。身后十几张血盆大口让我感到万分恐惧，比血盆大口还恐惧的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竟然一个得瑟绊在石头上，摔了。
我闭着眼睛向前倒去，两侧是细弱的风声，在这一瞬时间被拉得分外悠长。我设想自己怎样倒下怎样被血鸷鸟分食，设想河神看到我比狗屎还要丑的尸体时哭笑不得的表情，设想茉凉在我死后跟他情人讲起我时的点点滴滴，设想我下辈子投生于凡尘一个平凡人家，一生粗衣淡食永不回天庭。
我设想了如此多，我忽然并不那么难过。我睁开眼睛，最后忘了一眼我呆了十八年的地方和它明亮清丽的天，平静的向前扑去。只是眼前地面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突然停了，没有预料中的摔痛，我被一双修长的手臂打横抱起来。
我怔怔望着他如画一般勾勒的侧脸，眼里渐渐湿润：“河神，你来了。”
“嗯。”他一声低应，伸手为我擦去眼角的泪珠：“别怕，抱紧我。”
河神温柔在我耳边说。我点头，攀着他的脖颈十分用力，他左身抱着我，右手轻轻拔出腰间的佩剑，玄衣黑发，凌厉的剑锋载着炽烈阳光破空划出一道弧，剑气所到之处，血鸷鸟无不垂死戾叫。
腥气入鼻，我埋在河神怀中偷偷瞧了一眼跟前，正看到一只血鸷鸟被他的剑气击中，来不及逃走便四崩五裂，看着满地血水和残碎的四肢，我忍不住扯了扯河神的衣角。
“嗯？”他躲过身侧鸟群，低低侧过头，将耳朵凑到我的嘴边，我离得近，嗫嚅之下竟不小心吻到他轮廓分明的耳骨，我一时愣了。
河神转头看我，墨泽的眸光如水般落进我的眼中，我仰视着他，眼里是英气的眉宇和高挺的鼻梁，好看得让我无地自容却仍想再看上那么一会。河神薄唇动了动，眉眼间透露着关切：“笙儿？”
我瞬间回神，指着地上脑袋都断成四截的血鸷鸟，吐出含在嘴里的话：“河神，请让它们死得有点美感。”
闻言，他眉眼一跳，凝了我许久，半晌，淡淡的一声笑：“好。”
海棠花云散时，河神已将最后一只血鸷鸟擒住，仙姿玉立，他在半空中摇摇一指，莹亮的白光顺着他的指尖落下，罩在挣扎的血鸷鸟上，不过片刻，尸首烟消云散。
我倚在他左手臂弯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河神，抱着我这个弱柳扶风般的女子，不影响发挥吗？”
他唇带笑意，抱着我从半空中旋旋落下，墨黑的披风拂过我的手背，河神低头轻问，声音像清越的琴声一般好听：“弱柳扶风，嗯？”
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见他不赞同，又肯定了语气：“不然娇小玲珑也可以。”
他低低笑出声，笑声转瞬被大风刮进空中，奔跑下我凌乱的发髻有几缕垂下，他伸手将它们拨到我的耳后，凌乱的衣裙也被他拢得紧了紧，河神目光平静：“魔界近年有所动作，我需到凡间追索些时日，天宫不安稳，你务必待在卿一神殿等我回来。”
我被烈风吹迷了眼，一张脸皱着问：“魔界的鸟儿怎么会飞到天宫来？宴上可有仙人受伤？你到凡间要去往哪里，又要去多久？”
我流沙似的问题被他轻轻化解：“魔界鸷鸟隐在大华星君的酒壶中，盖子揭开的一瞬血鸷鸟叱火飞出，大抵天宫已混进魔界的人。宴上仙人并无谁受伤，只是大华星君的眼被魔幻火晃花了。我在凡间路线未定，不过追着线索去寻，至于归日，”他嘴角上扬，细长的眼尾凛凛一荡：“你想我，我便会回来。”
我低下头，风中吹过是血的腥味，他浓郁的睫毛，和我缭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