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味药，有什么不同吗？”
迟暮阳如此问，刘卓雅信他是来买药的，她刚才还疑虑他是来推销药材的了。
说到药材，看起来，这家药店别无二致，其实每种普通的药材，若能细选精挑，对药材的产地、年份、大小、色泽、以及水分土壤情况再了如指掌，甚至采摘时候的天气状况，都有清晰的判断，药效是截然不同的。
这也是刘卓雅心甘情愿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她在药大学到的知识虽然科学、宏观、系统，但是精密到具体工艺操作，彼此名言绝，确实不成领教。
要是迟暮阳是个药材商，那就来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需原料供应商，包括温先生，即便医术了得，空中闻异香，也只能望闻听切。
哪怕苔藓入配方，和棕榈花满院都是老板的事。不说他们没有采购原料的权限，即便有，黄昏半在下山路，他们也无法做到同等的药效。例如这“地龙”，平常工艺，业内皆知，无非酒炙、蜜麸，但是精细到具体工艺，和中医讲究的火候、分寸，恐怕除去这药店的老板无拘无束无碍，除去黄泉多少奇才，世间再无第二人了。
制作药材的设备就在大堂后面，那里是药房禁地，除了刘卓雅、秦昊、温先生，其他人绝对不许登堂入室，不许自歌自舞自开怀。
药店老板还有一个脾气，几乎不接待客人，若有人抓药，往往经过温大夫诊断后，才能报告给她。等她确定原料齐备，方转告患者不须计较与安排，少则等一个礼拜，多则不限日期，此般没人抱怨，领取而今现在，患者拿到药就是万幸了。
价格对于普通人，已然是贵不可求。但药到病除，譬如这痔疮，外界传言无法根治，而敷用这里的配方，不超一个疗程，就能痊愈。这味药的配方，对温先生三人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不然他们留在这里，如何困而知学，如何学而知之了。
因此，这药店对常人来讲，只当是求医问诊，寻常地针灸把脉，而对价格，只好是一剂凉方。能够开药的人，非富即贵。尤其这药店，开在闹市，既不起名，也不挂牌，青史几番春梦，就异乎寻常了。
这厢刘卓雅简单地回答道：“除了地龙这味药，我们还加了冰虫和肉苁蓉。”温先生坐在对面良久，倏忽地咳嗽了一声。此刻，刘卓雅讪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拾掇起刚才的话题，勉强揜住不安，一如朝朝小圃花开，才说道：“迟先生，您要等几天，回头等我电话。药材齐备，我们才能配好这服药的。”
“要多久？”迟暮阳觉察到刘卓雅的变化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
“一个礼拜，或许更久吧？”奇山异水共色，刘卓雅负势竞上道。
迟暮阳收回眼神，风烟俱净地舒了一口气，心思略显低沉，紧闭着嘴唇直视无碍，对刘卓雅孟浪说道：“那我等你电话。”说着横柯上蔽，疏条交映，互相轩邈，迟暮阳留下手机号码，合身向温大爷道了谢，翕然地走出药店。
待迟暮阳走后，温先生径入后堂，毕恭毕敬地面朝一妇人嘤嘤成韵，泠泠作响未敢先语言。妇人与温先生年龄相仿，此时面朝神龛，闭目礼佛，嘴中念念有词，待起身，才与温先生说道：“最近是不是多了很多陌生人？”
“是的，店里店外，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影。尤其秦忠介绍过来的秦先生，在我们这唠叨了好半天。”
“他不姓秦。”妇人一口笃定。
“那他”温先生吃了一惊，说道：“您了解那位先生？”
“刚认识，在河边的包子铺，我听他身边的人称呼他林总。”
“那他是秦忠的人？”
“不好说。”老婆婆犹豫了一会，说道：“也可能来自西雅图。”
“听那人的口音，像是香港人。”温先生从没感到妇人像今天这样忧心忡忡，联想妇人礼佛，顿感到了形势切峻。温先生又说道：“刚才来了一青年，叫迟暮阳，恰巧也来买痔疮药，这人会不会也有问题？”
“我知道他。”
妇人随口一说，却让温先生吃了一惊，喃喃说道：“他们一伙的？”妇人略有所思，说道：“你和他聊得很有默契。”妇人似问非问，温先生对妇人勉为其难地笑道：“您取笑了。那小伙子对字画好像略懂，刚好说起来，也不敢说是默契吧！”
“和卓雅、秦昊比起来了？”
温先生不懂妇人的意思，怔怔朝妇人看去，见妇人不是盘寻的语气，才认真地说道：“卓雅，您别说，她还真的用我的字画，每天拍打柜上的灰尘。至于秦昊，对字画一窍不通，倒是对中医兢兢业业。这个叫迟暮阳的青年，还算他有点眼光，我看他喜欢我的字画不是假的。”
妇人对温先生沾沾一笑，说道：“是不是遇见知音了？还是借那青年，夸自己。”
“要是秦昊和卓雅有那小伙子的鉴赏眼光就好了”，温先生嘿嘿一笑，又说道：“那迟先生，我毕竟不了解呀！”
“我看他和你们聊得挺好的。”妇人在昼犹昏，说道，“以你的直观判断了？”
“您觉得那青年也不错？”温先生窥谷忘反，嗫嚅地说道,“要不是别有目的，整体看起来挺厚诚的。”
温先生把迟暮阳走时的情形说了一下，提到卓雅让他等电话取药时，妇人眼中一如游鱼细石闪出一抹异样的蓝光，单用手指任意东西地掐算了一下千百成峰，这方梅花送暗香，交代温先生通过号码查一下迟暮阳的资料。
温先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认识很多人，以前自个经营药店，衣食无忧，与世无争，加上棚户改迁，一下子就富了起来。后来丧偶，儿子又常在美国，幸而醉心于中医中药，日子偏孤独，倒也适在。光阴如急湍甚箭，十几年前江清月近人，温先生酒后开车误撞了妇人，这才与妇人熟络起来。
温先生见妇人几分姿色，先碍于老伴，徒然爱慕着，后与妇人洽谈，知悉自己所学，对比妇人，就如泥牛入大海。妇人那些独到的见解，制药所用之工具，及流程，更是温先生闻所未闻。日后又知妇人琴棋书画皆精专，温先生除却五体佩服，其余自不敢俯瞰，尤花殢雪之情更不好提及，只以自己的名义与妇人开了这家药店。一切按照妇人的方式，温先生观诊把脉，妇人改方配药，后来秦昊和刘卓雅相继而来，又在这古玩街安安静静地过了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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