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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归乡之路(1 / 2)

陶守拙的声音很响亮但人却不太高面白无须也象个士人。从他样子来看似乎该是个宽厚的人不过也未必。沈西平的样子也很清雅看到沈西平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个好杀的人陶守拙约略有些沈西平的样子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和沈西平相似。

他走进练刀房时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进门陶守拙便对我笑道:“这位便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吧?”

我还不曾站起身来趁势也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道:“陶都督末将正是楚休红。”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下道:“楚将军远来辛苦请去歇息吧。你是要回帝都么?”

“是望两位都督施以援手。”

陶守拙笑了笑道:“好我与周都督商议一下明日送你们回帝都。”

周诺似乎要说些什么陶守拙道:“唐开。”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行礼道:“唐开在。”

“你陪楚将军去来仪馆歇息吧我还有事与周都督商议。”

唐开道:“是。”转向我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站起身来又向周诺和陶守拙行了一礼道:“二位都督末将告退。”

告退是告退了但手里的木刀一时还不好放杜禀过来接了过去。在他接刀时我见他眼中带着些笑意也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和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道:“多谢。”和张龙友两人跟着唐开走了出去。

杜禀原先将我们安置在城门口行营边的一间屋内唐开引着我们到了来仪馆。这来仪馆是家客栈门口挂了块很大的匾额上面便是“来仪馆”三字。我正要走进馆门却听得身后薛文亦惊道:“是鲁晰子的手笔啊!”

我也不知鲁晰子是什么人我只道出了什么事转头道:“怎么了?”

薛文亦半躺在担架上指着那匾额道:“统领你看这三个字是鲁晰子所凿!”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虽然人还很是委顿一根食指却在指指点点似乎正在捉摸这三个字运凿的方位法度。唐开本走在最前听得薛文亦的叫声转头道:“这位先生眼光不坏这三个字正是鲁公于天佑五年巡游至此时所凿。”

我道:“鲁晰子是什么人啊?”

薛文亦道:“统领你不知鲁公是何人么?唉。”他这一声长叹叹得一波三折似乎我不知鲁晰子是何人这一生是白活了一般。我道:“我是不知好象没有一个名将姓鲁啊。”

薛文亦道:“鲁公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名匠有‘鬼工’之称。他本也在军中为工正因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先帝将他提拔入工部任侍郎之职监修郊天塔。”

郊天塔是帝都名胜位于帝都西郊华表山上建造已逾百年本是当时的帝君突奇想要在华表山造一个全帝国最高的建筑物祭祀天神和历朝历代的将士。华表山风很大国殇碑高达五丈本已似非人力所能而郊天塔却达三十六层连塔尖共二十九丈七尺建成时这一代帝君的御制诗中有“浮云未敢凌其上天下名山孰与齐”之句。

华表山不算高算上这二十九丈七尺高塔也不见得是天下至高。我听说帝国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之地有连绵不尽的群山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便是一百个郊天塔那么高也有帝君诗中的“已无山与齐”的话自然是吹牛而已。不过帝都一带方圆百里的确再没一座山能比建在华表山头的郊天塔更高了。登上郊天塔顶端周遭百里尽收眼底也的确有唯我独尊之势。不过郊天塔实在太高听说到了顶端会觉得连塔也被风吹撼摇动所以不太有人敢登上顶去。郊天塔初成时朝中刑、兵、吏、工四部尚书就同时上书劝谏帝君珍惜万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那一代帝君大概也觉得登顶太累也太怕人了祭过一回便不再登塔祭天这座郊天塔也成了名不副实。

当时帝君起意筑塔召天下良工于帝都但却没人敢监工督造。当时工部尚书甚至以“此塔非人力可成”为由力辞任命。于是有人举荐当时任军中工正的鲁晰子监工帝君便抱着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破格提拔鲁晰子为工部侍郎督造郊天塔。

三十六层郊天塔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鲁晰子受命于天佑元年冬花了一月功夫走遍华表山选定了北侧第三峰为造塔之地只用了七个月于天佑二年夏季来历时此塔落成。如此雄伟的建筑却用了短短七个月便已建成旁人多有微词觉得这塔定然不能长久众议汹汹以至于帝君也觉得鲁晰子多半在偷工减料将他下狱。恰好这年夏天华表山起蛟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华表山上合抱粗的大树多被连根拔起。众人只道郊天塔定会夷为平地哪知风过后郊天塔完好无损周围多有大树倒伏塔上却连个瓦片都不曾掉。于是京中大哗鲁晰子当场释放先前对鲁晰子攻劾最力的工部尚书下狱。帝君本有意命鲁晰子任工部尚书但鲁晰子以年事已高身体不佳不由辞官就此周游天下。

安排好住房后我听着薛文亦如数家珍地说着鲁晰子的事迹不禁有点唏嘘。鲁晰子最终辞官大概也是对宦海绝望了吧。当时的帝君还有从善如流之名但如果不是一场大风鲁晰子也要不明不白地含冤死于牢狱。看破了朝中的结党营私鲁晰子就此跳出是非倒也不失为上策。

薛文亦讲到鲁晰子最后云游天下时脸上已是难得的红光满面。他比鲁晰子要晚百多年但巧的是他也在做鲁晰子当年做过的官职。在薛文亦这等工匠眼中鲁晰子就好比我们眼里的那庭天已经成为他们的神话了。

说完了薛文亦有些气喘我到桌上给他倒了杯水道:“薛工正你歇歇吧别说了。”

薛文亦道:“鲁公遗迹如吉光片羽良可珍贵。你看他凿出的三个字每一凿都切合木纹肌理绝不拖泥带水。”

我也看不出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道:“有什么特别么?我也看不出来。”

薛文亦摇了摇头道:“统领你不谙刀锯自然不太知道此中奥妙。凡是木板皆有纹理而纹理不一。若是将纹理切断那这块木板强度大减断处年深日久便会断折所以凡是旧匾你若细看上面的字多半有些变形。鲁公凿此三字每一凿皆沿着木纹是故这块匾额虽历百年而字犹如新。”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可看不出来。”

薛文亦叹道:“唉鲁公神技一精至斯。吾辈虽浸淫此道安可梦见。若他年我能有鲁公万一我薛文亦亦可称名匠而无愧矣。”

他忽然说得象个士人我又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歇歇吧我去看看吴万龄他们。”

薛文亦忽然脸一红道:“统领还有……那个……”

我道:“是秦艳春吧?她们四个住在一块儿没事。”

秦艳春就是那个一路上负责照料薛文亦的女子原先武侯选了六个女乐给她的名字叫“橘”。后来她们和我们算熟了秦艳春也不喜这名字还是用的本名。我虽然不太关心她们但也看得出秦艳春对薛文亦很是关心而薛文亦也似很喜欢她。薛文亦年纪不过三十左右人也很谈得英俊跟秦艳春站在一起时很是般配。我想我们回到帝都他们多半会成婚而张龙友、吴万龄也都有一个很接近的女子恐怕也会成为一双。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

照这么想她也该和我成为一对吧?我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可他们也一定看得出我很喜欢她。那次她采野果不归遇到鼠虎我尽管有病在身还是去找她了。回到帝都她也许会嫁给我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南征败绩于我个人倒没什么坏处了。

我正胡思乱想道忽然听得薛文亦叹息了一声道:“唉我要是伤好了只怕也还得从军。”

我身上一凛那等胡思乱想也被打断了。的确我们回到帝都后我只怕还只能再次从军。如果我战死在沙场上那让她怎么办?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听得吴万龄道:“统领你在么?”

我拉开门吴万龄走了进来。我道:“吴将军你怎么不换洗一下?”

陶守拙倒是想得很周到。我们一路上衣衫破损他把我们安置到来仪馆后还备好了一人一套换洗衣物。

吴万龄道:“张先生去洗了让我来叫你们一下。楚统领那个带我们来的唐开走了么?”

我道:“他回去复命了。怎么了?”

吴万龄道:“统领你有意在西府军当指挥使么?”

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有意人家也不要我当。”

西府军的军制是都督分统五路军。其中正都督统一、二、三三路副都督统四、五两路。每路军的指挥官叫指挥使等同于帝**的一路军主将。我记得苑可祥曾品评帝**中的几个弊端有一条是“各军编制不一”正是说到这种情况。称呼虽然看似小事平常没甚大碍但诸军合兵时因为称呼不一下级军官甚至不知该向哪个报告。

吴万龄皱了皱眉道:“我在营中听那个杜禀的口风似乎周都督有留你在军中任第三路指挥使之意。这第三路重编成军未久他一直物色不好人选担当指挥使还空缺着呢。”

我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杜禀先前对我还算客气见过周诺后忽然对我极为冷淡。也许他本也是争这第三路指挥使的有力人选因为听说周诺有提拔我当指挥使的意思大为不满。所以听到陶守拙说要送我回帝都去他就马上又变了副脸色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失笑。周诺也算个自行其事的人也许在他眼里只要刀法好便可以当指挥使的他倒没想到我根本不属西府军就算当了指挥使第三路的士兵哪里会服我?何况我也根本不想留在这里。

我道:“原来如此这事反对的人很多副都督陶守拙看样子是坚决反对的事情铁定泡汤。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吴万龄叹了口气道:“其实留在西府军也不见得不好……”

我道:“留在这里那四个女子怎么办?”

吴万龄脸一红道:“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开枝散叶吧。凑得也巧我们四个人她们也是四个……”

我不禁笑了。这四个女子是武侯搜来要献给帝君的但如今我们也不必在意这事了。我道:“回到帝都我们当然不会把她们献出去了。我也不想靠她们升官不然何以面对九原下的君侯?”

一说起武侯我们都不禁沉默了。十万大军现在大概也大多已战死在最后一战中了。那么多曾朝夕相处的袍泽现在也许已是高鹫城中的一堆枯骨了吧?

吴万龄被我说中了心事脸又是一红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年纪和我相近平常比较沉默寡言但知慕少艾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便是在辎重营中被叫成呆子的张龙友他岂不也会喜欢一个女子?就算一直躺在拖床上的薛文亦我笑道:“你害什么臊便是薛工正伤重躺着也没少跟那个秦艳春眉来眼去。”

薛文亦虽然伤还没好依然躺着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笑了道:“楚将军正会说笑话。”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听得那个秦艳春在门外道:“薛先生可以进来么?”

我笑了笑道:“薛工正不打扰你们情话绵绵了。吴将军我们去洗澡吧。”

※※※

来仪馆依着一个温泉而建在屋后有一个巨大的澡堂当中用石头砌出了一个浴池里面是一池温泉水。听说这也是鲁晰子的设计温泉水一头进来一头出去浴池中的水总是保持流动所以一直很干净。

我们来洗时张龙友正在里面洗着。浴池居然是男女混浴的那些女子大概也都是些有钱人的侍妾。洗完了穿起了新衣服吴万龄忽然道:“楚将军她们怎么不来洗?”

我笑骂道:“你真是饱暖思淫欲。”

吴万龄被我骂了一句也不禁笑了笑。

洗过热水澡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舒服得如坐春风道:“薛工正大概还得鬼混一阵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符敦城。”

吴万龄道:“好啊我也想再看看这儿。听说兵乱以前符敦城中平常便有百万人口是中西四省中的第一大城古迹也很有不少。”

张龙友道:“是法统共有三十六洞天天水省便有霍林上玄、太乙总玄、洞虚咏真、太玄司真、宝玄洞真、朝真太虚、大酉华妙七个洞天其中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便在符敦城一带通称为三玄洞天。”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这些倒背得熟。”

张龙友道:“这等名目我从小便背得熟了只是一处也没去过。除了三十六洞天还有什么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我都背得很熟的。”

他还待再说下去听他的意思好象要把那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全背上一遍我忙打断他道:“行了以后再说吧。我们去看看外面。”

我们刚走到来仪馆门口有个人走到我们跟前道:“三位将军你们要出去么?”

我道:“是。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来仪馆的司馆我叫梁德叫我阿德便可。唐开将军关照我三位将军若要出门由我陪同几位出去。”

这是监视我们吧?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有他带路也好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细作有什么要瞒人的。我道:“好吧。”

在符敦城里走了一圈已是黄昏。城中尽管处处疮痍但也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符敦城一向易守难攻城中又粮草充足若无内乱城中一向安定所以天水省虽然僻处一隅人口却是十九行省中最多的。现在兵祸已息城中虽然人口大减仍不失繁华到处都有做生意的人。听梁德说现在府敦城又有了五十万人口了。西府军总营原先在天水省北部迁入城中后驻地的居民有不少也跟了过来。看样子用不了二十年符敦城又会回复百万人口的洋洋大观。

绕过一圈后夕阳在天。我们站在城南的望江阁上看着押龙河。河中波光粼粼夕阳把河水也映得通红河心时而有鼍龙翻起波浪远远地望去只是说不出地祥和。

不知如何我心头一痛似乎要落下泪来。这时听得张龙友叹了口气道:“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两句是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的诗。《皇舆周行记》我不曾看过但这诗却流传甚广。天机法师当初随太子周游天下经过成昧省府石虎城时在城外的江滩上见到一片白骨怆然吟就的。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淘洗旧刀枪。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我默默地念着这诗。这诗只是天机法师口占而成我也无法体味出里面有什么高妙但那种隐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数十年后依然如在目前。

帝**和共和军都只是人而已。记得我和路恭行在助守北门时路恭行对那老琵琶师这么说过。可是没什么不同的两军成为势不两立的敌手如果说士兵本身根本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说到底只是为了帝君和苍月公两个人的名份而已。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们的事业他们就该如蝼蚁一般死去么?

长风吹来涛声一阵接着一阵依稀似有千军万马又似呜咽之声。

※※※

陶守拙没有食言第二天我们一起来唐开已在门外等候。我刚走出去他向我拱拱手道:“楚将军周陶两位都督已为诸位将军备好车马由我护送将军入帝都。”

我倒小小吃了一惊陶守拙好象迫不及待地要让我走似的。我本以为他最多给我一辆车几匹马没想到他还派人来护送。我道:“两位都督错爱楚某实在感激涕零。”

唐开道:“本来两位都督有意请楚将军盘桓数日要向楚将军打听一下战况只是为帝君贺寿的贡使马上就要出不可误了行程。”

原来如此。我道:“我去向两位都督拜谢辞行请唐将军带路吧。”

我跟着唐开到了都督府。没想到周诺居然还在练刀房看样子昨天在练刀房见我也不是他故意折辱我而是他习惯如此。我向他跪谢后他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不知陶守拙跟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对我一下毫无兴趣了。

陶守拙倒很是热情跟我寒喧了一阵还对我不能留在西府军大表了一番惋惜。若非我知道内情只怕要以为是他力主让我留下而周诺不同意了。我一向对这等两面三刀的人物不甚相能也只是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只是暗笑。

辞别了周诺和陶守拙出了北门由西府军在渡口的卫兵送我们渡江。贡使一行有五十余人十辆大车我们则是两辆车两匹马。我和吴万龄骑马她和两个女子一辆车张龙友和薛文亦、秦艳春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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