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逝Ⅳ(2 / 2)

欧奈尔的语气里没有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而执行这命令的结果也一目了然。

“这是……要模仿在埃克星域被摧毁的那艘帝国军战舰吗?”虽然早已知道答案,可温格斯蒂依然问了出来。

“根据雪绒花传来的最新情报,帝国方面仍不能确定复仇号是否已被击沉,这是我们所剩的唯一机会。既然连帝国军都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们没有理由做不到。”

虽然双眼布满血丝,但欧奈尔那坚定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怯懦或是动摇。

最新的指令让海尼森号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就在舰桥上的人们都在忙于手中事务的时候,指挥塔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混杂着男女声音的争吵。军官们抬眼望去,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指挥塔上竟然同时出现了编队指挥官欧奈尔与舰长温格斯蒂的身影。

几位高阶参谋走上前去,试图探个究竟,不料争吵的声音越发的尖锐起来。

“我绝不离开我的船!”温格斯蒂双手环抱,白皙的脸庞因激动而显出一片红晕,饱含怒气的目光,毫无遮掩的直视着马加尼·欧奈尔

“我已经下过命令,所有女性官兵和非战斗员必须撤离。”一向温和的欧奈尔此时也表现出出人预料的强硬。

“我是海尼森号的舰长!”

“那我以编队指挥官的名义解除温格斯·蒂福斯特伦的舰长职务。请立刻准备撤离,福斯特伦舰员!”

这一举动,似乎深深刺痛了温格斯蒂的自尊,她倔强的抬起头,紧咬的双唇里,迸发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伴随着这激动的声音,海尼森号的前任舰长愤然转身离去。在她转过身去一瞬,金色的发丝空气中舞动,让欧奈尔的视线再次停顿在那片虚无里。

看着事情告一段落,舰桥上的人慢慢散去了,只剩下司令官一个人的身影孤单的立在指挥台前。

“欧奈尔,你太过分了!”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意外的传进欧奈尔的耳朵里,欧奈尔吃惊的回过头,温格斯蒂的女侍从兵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不满的表情毫无遮掩的写在她的脸上。

“你不懂,我这是为她好。”

欧奈尔话语里似乎充满了身心的疲惫,不过那种据人于千里之外态度却激起了黑发少女的反感。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就不要像个懦夫一样站在这里!”

欧奈尔不解的注视着这位年轻的二等兵,惊异于她刚才说出的那句话。

马格德莱娜没有理会面前这位最高指挥官的反应,只是在继续瞪大了眼睛的同时,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刚才的目光,骗不了任何人。像你这种整天只会躲在角落里,只知道给自己和他人制造痛苦的家伙,根本不配指挥我!”

还没等欧奈尔反应过来,马格德莱娜便气乎乎的扭头跑开了。不过这番话的冲击,却将马加尼·欧奈尔从那片充满痛苦的混沌中给彻底解救出来。

装饰简单的舰长室里,温格斯蒂正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虽然刚才激动的余波仍在脸上荡漾,可她的心境却已慢慢平息下来。突然间,身后的房间门被推开了,走廊上的空气被风卷杂着悄悄挤了进来。

“马格德莱娜?”温格斯蒂没有回头,低声问道。在整艘舰上,能不敲门就冒失的闯进来,大概只有她了。

可是这位访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悄悄的带上了门,而房间里突然增加的一丝酒精气味,让温格斯蒂的声音跟着颤抖起来。

“出去!”

“温格斯蒂……”马加尼·欧奈尔恳求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胆怯。

“给我出去!”温格斯蒂的声音更加尖锐的撕扯着周围的空气。

“那至少让我把话说完。温格斯蒂,对不起,当年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温格斯蒂冷冰冰的拒绝似乎反而给了欧奈尔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一直憋在他胸口的那些话奔腾而出,让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这片刻的宁静让房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温格斯蒂的语气跟着平和下来,可她依然没有给欧奈尔任何机会。

“既然你都已经说完了,那么应该出去了吧。”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或许也已经早过了说这话的年纪,温格斯蒂,希望你能记住,马加尼·欧奈尔曾经深深爱着你,而且是一直如此爱着你,从未改变。”

欧奈尔的语调一直很平静,就连那几个最让他感到难以出口的音节,此时却极其自然的呈现在爱人的面前。

可是,金色的长发依然静静的披落在绿色的军服下,没有任何将要移动的痕迹,看着她的背影,马加尼眼中的那点希望之火,慢慢的熄灭了。他沉重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去,可就是刹那间,金色的发丝终于随着风再次舞动起来。他赶紧抬眼望去,那个总是梦中千莹百绕的身影,化作了现实,重回了自己的眼帘:温格斯蒂已经转过身来,虽然眼角不断还有泪滴在滑落,但是在她的脸上,是微笑,是他几乎已经忘却了的微笑……

历经岁月的波折,互相期待以久的目光,再次交错在一起。

温格斯蒂眼里那止不住的泪水,让早已刻在眼底那个身影,慢慢模糊起来。欧奈尔正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许久都未清理的胡须已经布满了他的脸颊,就连岁月也开始悄悄在他的眼角留下痕迹,可那双眼里热忱与期待却似乎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不自觉的抽泣让她无法回答他的告白,而多年来一直忍在心底的委屈,悔恨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她任凭自己一头扑在他的怀里,让泪水尽情的流淌。

欧奈尔能清晰感觉到她指尖所造成的触感,她纤细的双手,正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似乎是生怕再失去什么。他欣慰的笑了笑,勉强忍住了眼底的湿润,用双臂将那温暖而柔弱的身体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他的脸深埋在那金色发丝里,仔细体味着顺着脖梢传过来的那股香气,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人不由得回想着幸福曾经停留过的那段时间。

哭泣声慢慢停止了,她有些羞怯的抬起头,绿色瞳孔里的视线逐渐升高,直到接触到他眼底那团熊熊的火焰。她,闭上了眼睛,沉醉于双唇所感觉到的那种炽热温度……

温暖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化作一片缠mian,随着粗重的呼吸,不停缩短着两颗心的距离。

可就在爱的火花即将抛弃所有束缚的一瞬,欧奈尔突然发现怀中的身体瞬息变得僵直,而紧搂着自己的那双手,也悄悄从自己的双臂中挣脱。

略显冰冷的空气,取代了那温暖气息,重新阻隔在两人之间。

“在夏天逝去的风,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同一个声音,同一个语调,将欧奈尔的思绪牵引到多年以前,那个幽静的山谷里,一阵阵山风在树海中掀起层层绿色波涛,这奇景吸引着无数探险者惊奇的目光,也引发了小路上,那段不曾在记忆中磨灭的对话。

“马加尼,你说那些逃出山谷的风,会回来吗?”

“那当然,明年夏天的时候,这些怀旧的家伙和我们一样,都会回来的。”

“等风儿们明年再回到这里时,已经多了一份吹拂过这无边树海的回忆,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现在看到了风了。所以在夏天逝去的风,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对,对,风们应该还记得那年在山间的小路上,有个叫马加尼的笨蛋为了解救已经累倒的温格斯蒂而背着她爬山……”

“不要捣乱!马加尼!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名句。”

“停手,停手!我要摔倒了……”

山间的风依然没有停止,将这片笑语声带到了九天之上,穿越了星海,却一直没能再回到这片山谷来……

或许真的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因为命运让他们拥有太多不该拥有的记忆,所以就只能像那些风一样,带着记忆离开,永远不能再回来。

此时有声的言语已经成为多余,欧奈尔整了整已经有些散乱的军服,一言不发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马格德莱娜有些顽皮的坐在了扶手的转折上,将刚从舰长室出来的欧奈尔吓了一跳。不过,已经不在死气沉沉的欧奈尔朝着如洋娃娃般的马格德莱娜微微一笑,郑重的低下头来。

“谢谢你,小妹妹。”

马格德莱娜惊讶的发现,欧奈尔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混沌,可重新出现的却也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那种幸福,而是那种如沉静大海般的释然,那种无牵无挂的释然。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过这种眼神的马格德莱娜心中一紧,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目送欧奈尔走下楼梯消失在视界里。

遭到拒绝了么?可这是他们间唯一的机会了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黑发少女敏捷从扶手上下来,来到了舰长室门前。可是在犹豫再三是否要推门进去询问之后,马格德莱娜又悄悄转身离去了。

她与他之间的事情,旁人总是无法理解的……

至少现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海尼森号与复仇号忙于人员传送时,另一艘反抗军舰艇“依谢尔轮”号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已经被奇欧依兹自治军重创的依谢尔轮号战舰,拖着残缺不堪的舰体逃离了奇欧依兹星系。虽然遭受了严重的损失,可毕竟自治军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攻击,让刚泽得以穿越星系,完成了这次冒险。

额头因碰撞而缠上绷带的刚泽武夫,忍着头顶传来的剧痛,自负的对着虚无的空气咒骂着。

“我不是已经穿了奇欧依兹星系了吗!就只有像我这样指挥才能生存袭来,欧奈尔,你就抱着你的信念去和那些帝国军一起见鬼去吧!”

突然屏幕上出现的一大群红色目标点,让刚泽武夫的难以入耳的声音停了下来。

雷达设备已经损毁的依谢尔轮号没有能提前发现这股敌军的动向,而从光电设备的分析来看,敌军的数目远远超过了一千艘,而且是早已等候在此。看来,他们早已得到奇欧依兹方面的情报,而蒙塞最后停止攻击,也只是将这份功绩拱手让给帝国方面的指挥官而已。

“敌军的通信系统正在发送劝降书,署名是帝国军Z舰队指挥官——比尔森博格少将。”通信回路里通信兵大叫着。

“哼!这种废话就用主炮来回复吧。”

虽然突然从脑海里的天堂掉到了现实中的地狱,但是已经不抱任何逃脱希望的刚泽武夫仍没有放弃自己的尊严。他拿起同盟军绿扁帽费力的套在了自己仍然缠着绷带的头上,目光里流露着对于厮杀的渴望。

“反正又是些穿着那些黑色军服的家伙,就让他们也见识一下同盟军人的勇气吧!依谢尔轮号加到最大航速,突击!”

就在依谢尔轮号的尚能工作的3门主炮发出第一轮齐射之后不到100秒,一百多枚中子飞弹便将依谢尔轮号周围的空域化作一片的核爆炸火海,以不落的要塞命名的绿色的舰艇在耀眼的白色光线中碎裂,融化,化作一片缥缈的宇宙尘埃。

七月二十一日中午13时所有必须撤离的人员已经撤离到了复仇号舰上,而编队已经驶达了预订地点。随着复仇号悄悄驶入小行星带中之后,掩护复仇号巡洋舰脱离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执行。

“一路顺风!”

“在基地再会!”

在欧奈尔和扎加洛甫交换了最后的祝福以后,两舰关掉了相互间通信回路,在那片寂静中悄悄等待尾追的帝国军来临。

在A舰队中追得凶的是帝国军的两艘新型快速驱逐舰,“门沙特”号和“边境总督”号。两舰按照克雷梅尔的命令,不顾一切的向前猛冲,希望尽可能的侦察出敌舰的蛛丝马迹。

不过海尼森号的踪迹在两舰舰长最不希望看到情况下,突然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十六门主炮的轰击加上四枚中子飞弹的拦截,让高速中来不及改变航线的帝国军驱逐舰立刻笼罩在一片死亡之光中。

“门沙特和边境总督号被击毁!敌舰开始反向冲击,企图穿越我编队!”接敌报告显现在屏幕上,这意料之外的损失,让A舰队指挥官克雷梅尔准将暴跳如雷。

“各舰降低航速,重组编队,排成防御阵型!”

克雷梅尔焦急的看着舰队各舰分布图,大声的吼着命令。目前为了尽快追上敌舰,让各舰发挥各自的最高航速,整支舰队散乱的分布在诺大的空域里,如果不及时恢复队列,就会让海尼森号享有各个击破,从而突破拦截的机会。不过还没等这命令执行下去,不利的战况报告再次传来。

“蓝色吸血鬼突破了第17高速战舰中队的防御!”

那么只能依靠排列在最后的第20高速战舰中队的8艘高速战舰了,好在前面的舰只为后续部队赢得了足够的时间,第20高速战舰中队已经完成了减速,重整了舰列。

看着远处敌军已经排成密集阵型的样子,欧奈尔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帝国军舰只队形已经被海尼森号冲得七零八落,只有最后得旗舰部队还保持着秩序。不过,这次突击的效果已经达成,所有帝国军都被吸引到海尼森号附近,而根本无人发现正在小行星带中悄然航行,几乎已经绕到帝国军身后的复仇号巡洋舰。

那么现在就装出一副被帝国军所吓倒的样子吧!海尼森号全速右转,脱离战线!

在帝国军那雄壮舰列的射程以外,海尼森号那漂亮的蓝色舰体滑转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就在克雷梅尔的眼皮低下,海尼森号从战场的一端大摇大摆撤离了战斗,而此时所有的帝国军战舰还在忙于减速和重整舰列,根本无力追及。

“被第20高速战舰中队吓跑了么?”

克雷梅尔不解的问道。一直保持高速度的海尼森号,渐渐脱离了帝国军的探测圈,在克雷梅尔重新展开追击以前,又拉大了与帝国军之间的距离。有些丧气的克雷梅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参谋长,可是老迈的格雷林似乎也在刚才的混乱中丧失了活力,只是对着临时统计的阵亡名单发呆。

门沙特和边境总督号都在爆炸中粉碎,由于遭受突然袭击,他们连救生艇都来不及弹射,总计500多名官兵无一幸存,成为追捕战中新的一批牺牲者。

“克列波舰长可是我的同乡,也是即将退役的老人,本来已经约好退役之后,就一起到他家附近的小溪去以钓鱼了却残生的,可现在……”格雷林一个人坐在那里,喃喃的低语着,感慨起世道的无常来。

克雷梅尔看着这一幕,愤然摇头,不过当他看到,屏幕上己方舰队那缓慢的追击动作的时候,怒火便毫无顾忌的一起爆发出来。

“这么慢的动作,都在干什么!被区区一艘敌舰打怕了吗?”

“都是以为战争已经结束,可以回家享受和平生活的人们,谁愿意在这个时候,白白的丢掉性命。门沙特号和边境总督号就是他们最好的教训了。敌舰这次突击的目的,大概就是要造成我方的恐惧,以获得逃脱的空间吧。”格雷林抬起头,向着司令官解释着那些普通人脑海里的想法。

“那就让我冲在最前面好了,如果这次不捉到那艘蓝色吸血鬼,那永远都会有像恩诺号那样的牺牲者,传令下去,所有怕被击沉的舰只跟随旗舰展开追击!”

这一在指挥条例中显得极其荒谬的命令,收到了出人意料的作用,出于荣誉心的感召,那些原本动作缓慢的战舰,纷纷加快了动作,向着海尼森号逃脱的方向加速追去,一个小时以后,随着一阵瓦普跳跃的能量扰动,A舰队追寻着海尼森号的踪迹,离开这片星域。

直到此时,复仇号才从隐藏的小行星带里悄然驶出,小心翼翼的按照来路返回。

如果雪绒花的传来情报没有错误,如果欧奈尔的预测没有漏洞,复仇号这一路上,将不会遭遇任何帝国军的舰艇。

在反抗军指挥官欧奈尔与帝国军克雷梅尔准将之间展开的追击战,又持续了十来个小时,海尼森号的主机在高速运转了许久之后,也慢慢开始出现过热的问题,航速至少下降了百分之十,借着这个机会,A舰队终于拉近了与蓝色吸血鬼的距离,不过突然而来的一纸命令,彻底打乱了克雷梅尔所有的计划。

“居然取名为Z舰队,想必拜尔耶蓝司令官是准备一劳永逸的解决这场战斗了。”参谋长格雷林看到命令的落款,如此感叹道。Z是字母表的最后一个字母,那么也就是说,高层不会再派出任何其他的追捕舰队,而寄希望于Z舰队来完成这个个任务了。

“可问题是,拜尔耶蓝司令官把我们临时划拨给比尔森博格少将指挥,可这个家伙居然让我们退出战斗,进行补给。难道这个家伙不知道蓝色吸血鬼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吗?”

“克雷梅尔,你的个性也太过于耿直了一点。比尔森博格的用意其实再明显不过了,他已经击沉了一艘袭击舰,只要再拿下那艘蓝色吸血鬼,这场恩诺号的不幸就会转化成他自己的荣耀,在为他增加勋章的同时,大概还可以打造更有利的仕途之路来。”

这尖刻的解释让克雷梅尔陷入了沉默,不过比尔森博格似乎忘记了,命令对克雷梅尔来说是可能是最没有约束力的东西。

“格雷林,我不打算执行这荒谬的命令,我想你应该不会又来阻止我吧?”

克雷梅尔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位一向阻止自己乱来的参谋长,期待着他的答案。

格雷林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华发,眉头跟着深深的皱了起来,不过他的言语里依然是往日里的味道:“与你这个只是有些莽撞的小子相比,现在我更看不惯那个只知道耍手腕的比尔森博格。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司令部那边,有我跟你顶着。”

壮实的克雷梅尔,直爽的笑了起来,将刚打印出的命令书揉做一团,远远的扔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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