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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堑垒修成的九月间和之后的十月,存孝曾几度出城企图突围。但在这坚如金汤的长濠高垒之前,没有一次不是铩羽而归。此后,城内外再也不曾发生过交战,持续着一种阴郁冷淡的气氛,好像景物都被冰封般不再有丝毫变化。

到了十二月,克用在城郊狩猎时,猎获了一只奇异的动物,那是只头上生着三寸长的角的白兔。附近没有人知道这只异兽的名称,克用过几天后便将它放生了。只三窜两窜,白兔便在漫山遍野的积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克用望着低沉阴晦的天空、一望无垠的雪原,心里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围城从景福二年的秋天开始,经过冬天,迎来了乾宁元年的正月,之后春天又逐渐过去,直到暮春三月,邢州城中终于断粮。这一天,克用听见城池附近人声鼎沸,不一会儿,有人前来报告:“李存孝登城,求见大王!”

克用立刻跳上马背来到濠垒之后,远远望去,在邢州的城墙上簇拥着一群人,中间那人虽然面容看不很真切,但的的确确正是存孝。当看见克用骑着黑龙驹的身影出现时,他立刻挥动起双臂,带着哭腔叫道:“大王,是大王吗!”

克用半年多来还是第一次听见存孝的声音,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但一股强烈的怨恨立刻升腾而起,抹杀了油然而生的脉脉温情。他并不答话,只是向身边纪纲做了个手势,纪纲便放声对城上喊道:“大王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存孝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儿臣蒙王深恩,位至将帅。若非有人谗慝离间,怎愿舍弃父子之恩,转而归附仇雠之党!儿臣虽然性格偏狭任性,但实在是因为存信的构陷而落到如此地步。只要能活着见王一面,哪怕只说一句话便死,也死而无恨!”

这番话说得沉痛哀切,克用就算心如铁石,也不禁为之动容,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答话,拨转马头,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存孝的视野。存孝哭泣着叫喊:“大王!”但再也找不到克用的身影了。

这一天回去之后,克用的心中始终挥之不去存孝的哭诉声。晚上,他让纪纲把夫人刘银屏请来。看见克用的脸色,银屏立刻问:“是存孝的事吗?”

克用无言,银屏接着说:“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克用点点头,表情苦涩地说:“存孝已经守不下去了。今天,他在城头说要和我见面请罪……”

话还没说完,银屏就已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开口发问:“你……想杀了他?”

“……不知道,存孝毕竟是我费尽心血培养长大的儿子。”

“也是我的。”

银屏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庞,她很快坚定了下来,紧握着克用的手,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进城领存孝出来。但是,你能保证出来以后不会杀他吗?”

“……”

“不杀存孝,答应我。”

“是不是我说一定要杀他,你就不愿进城领他出来了?”

克用突然喝问,银屏呆了一下,然后低头站起身来,她默默伫立了很长时间,转身退出帐去。

“我会领他出城的。”

在帐门前,她幽幽地抛下这句话,话语里包含的不知是悲伤,还是怨恨。克用望着银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也一言不发,只是任凭夜晚的寒风一阵阵侵袭着自己的体肤,一夜也未曾走动。

银屏说会领存孝出城,第二天,果然带着存孝来到了克用军中。克用没有单独与他见面,害怕到时候父子相对,再也无法严厉公正地处置存孝。他在大帐正中的榻上落座,两排站满了将领,然后才让银屏把存孝带了进来。

事隔半年多,存孝的样子已经让克用快要认不出来了。原本那英伟魁梧的身姿,在围城中已被饥饿整得脱了形,脸色苍白,满是病容,一双本该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刚走进帐门,他便跪倒在泥地里,双肩颤抖着抽泣起来。克用的心弦也不禁抽动了一下,他庆幸自己选择在这样的场合与存孝会面,否则,恐怕早就上前扶起存孝,说出宽恕的话了。

克用还是没有离座去扶起存孝,他能感觉到诸将都在把视线集中到自己和存孝两人身上。他们有的表情冷漠,有的紧张,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频频叹息。克用无意识地把头昂得更高了,他用一种不带半点喜怒的冰冷腔调对存孝开口:“你说你只要见面说一句话,便可死而无憾。那么,现在立刻说吧!”

存孝从地上抬起头来,脸庞已涕泪纵横。他大声说道:“儿臣屡立微功,本无显过,只因为被人中伤,又无法向父王申明,没想到竟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听着他的话,克用的心也一阵阵剧痛起来,他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来岁时,也正是因为一时迷途而犯下大错,成为乱臣贼子,亡命鞑靼。而今,年轻的存孝也像他当年一样走上了歧路,克用的眼前,仿佛看见宿命重演。那一瞬间,他再度开始犹豫彷徨了起来。

然而,这时一旁李存信和康君立投向存孝的目光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他和存孝只是寻常的父子,那么是否宽恕存孝只在自己一念之间;但现在他更主要的身份,是统辖千军万马的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如果只因私情而包庇罪人,又如何能在众将士面前以身作则?想到这里,克用顿时又心如铁石,他冷冷注视着阶下的存孝,喝道:“尔说存信逼尔谋反。那么尔与王镕来往书信,用尽恶毒言语对我诬蔑,这也是存信教你的吗?”然后厉声喝令将存孝押下,随即发布了旋师太原的军令。

河东兵从驻扎了八个月的邢州战场拔营,在暮春的和风中缓慢地西行而去。虽然是战胜凯旋,但克用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望着逶迤而行的大军阵容,却感觉仿佛置身于出殡的行列之中。

行军中,他曾经偷偷去看过一次存孝,年轻人衣衫褴褛地站在颠簸的囚车里,一直抬着头仰望苍天,始终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失态地发出哭泣或怒骂。克用在远处遥望着这幅景象,心中好像有小虫子在啮咬般酸痛。

到达太原之后,也终于到了宣布存孝命运的时刻。克用与诸将商议得出最后的结论,这个结论,也就是——车裂。

在一个天空清澈,万里无云的日子里,克用大会诸将,在会上宣布了对存孝的判决。当听见这条判决时,存孝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感到奇妙的表情,他那形销骨立的面庞上绽开了淡淡的微笑,一双由于身体消瘦下去而显得更大更清澄的眼睛穿过所有的人直视克用,目光当中,有喜悦,有感谢,有无奈,有悔恨,但却没有半点的憎恨和愤怒。不知不觉中,克用的眼眶模糊了,眼前的景物扭曲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清脆地说道:

“十一岁。”

“你愿意在我身边,做我的纪纲吗?”

“不愿意。”

“那么……儿子呢?”

“咦?”

“我说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义子。”

“我愿意!”

“那么,你就改姓李吧。名字……名字就叫李存孝!”

“李存孝……”

少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然后突然一下子从克用的眼前消失。克用猛地向前伸出手去,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瞬间,他忽然无比盼望众将中能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存孝求情。那时候,克用一定会立刻顺水推舟宣布赦免存孝。然而,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开腔。

克用一个个向诸将望去,大多数人都挂着一副漠然的神情,只有盖寓皱着眉头,但他也没有开口为存孝说话。克用又打量李存信,存信正在紧张的扳着手指,发出轻响,注意到克用的目光,连忙把手放到身后,挺胸站直。而康君立根本没有察觉到克用在看他,脸上不时就浮现起得意的笑容。克用再度把视线投向存孝,这时行刑的士兵们已经走了上来,把年轻人拉了下去,前往几里外的校场执行五马分尸之刑。

克用没有去看处死存孝的经过,只在事后听说他直到临死前一刻都一声不吭。克用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存孝那张苍白、透明、消瘦,还挂着无邪微笑的脸庞,心想今生今世也无法忘记那一幕了。

当天晚上,克用开始发烧,几天时间都粒米未进,眼前不断浮现各种奇怪的幻觉,一个劲儿地说胡话。一天中午,他满身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突然感到头脑无比清晰,刚才的梦境也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在梦中,他和存孝合为一体,而存信、康君立又和朱全忠合为了一体,当存孝被车裂时,好像他也被朱全忠狞笑着杀死了。这时候克用突然椎心刺痛,抱头痛哭,他猛然醒悟,存孝和他李克用实际上是完全同一类型的、刚烈单纯的人,而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逃脱被朱全忠、李存信这些人摆布、欺骗、乃至于毁灭的命运。

处死存孝后不久,突然传来了另一位骁将薛阿檀自杀的消息。他是与存孝齐名的勇士,克用听闻噩耗之后不由大吃一惊,派人调查,才知道薛阿檀几天前偷偷焚烧信件,却被外人撞见。第二天,阿檀就在家中自刭而死。不用说,这些信件想必是薛阿檀以往与存孝暗地来往的证据,存孝被诛,阿檀也只得畏罪自杀了。

一下子损失两员虎将,克用的内心悲痛不已。不久之后,克用在府中设下酒宴,想要暂时摆脱哀伤的环绕,重新振作起来。恰好康君立也在座,克用酒酣之后,忍不住又谈及存孝,泪流满面,而康君立却不以为然地说:“那厮忘恩负义,卖主求荣,正是罪有应得!”

“你说什么?”

克用瞪着血红的独眼,怒视康君立,君立仍不知悔改地迎着克用的目光,无动于衷。这时克用猛地踢翻面前的酒席,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他手足无措地站了片刻,突然厉声喝道:

“拿鸩酒来!”

“大王!”

酒宴上的诸将连忙都跪下为君立求情,克用想着车裂存孝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请命,怒火更加炽烈,他再度怒斥:

“鸩酒来!”

毒酒终于被送了上来,克用戟指怒视康君立,叫道:“这是赐给你的,快领赏吧!”君立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当年在云州,是我……”话音未落,他也用力一跺脚,立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克用令人将他拖下去关在马步司,随后大踏步离去,酒宴不欢而散。

当晚回去,克用因酒醉而不断呕吐。第二天清晨醒来,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恍如梦境,想到康君立,克用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派人去马步司放君立出来,但此时康君立已中毒身亡,回天无术。

——当年在云州,是我……

克用反刍着康君立的遗言,想到他效忠于自己的时日其实远过于存孝,然而,却因为一句失言而惨遭毒杀,克用不由又感到后悔莫及。他原本还想过要追究存信的罪责,但此时也终于打消了念头。这一次因存孝和存信之争引发的内乱,使得克用失去了存孝、薛阿檀、康君立三员大将,战死的士卒、耗费的钱粮更是不计其数。自此之后,河东的势力终于开始日益衰落。

从存孝叛变以来,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克用都在愤怒、苦闷、悔恨、悲痛等各种情绪的混杂交错下度过。直到风波平息,他才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问题。他的胸中仍不时涌动起剧烈的阵痛,但克用知道过去的一切已无法再重头来过,死去的故人,也不可能再复生。他逐渐又恢复了青年时的明净心情和斗志。要忘掉烦恼和悲痛的过去,克用只有用不间断的战斗、勤王、讨贼支撑起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失去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自少年时起就萦绕心间的那个宏伟志向。他要平定混乱的天下,再兴大唐王朝,除了这个志向,世上已不再会有任何事物能令他投诸心力。克用余下的岁月,将完全献身于这一事业,至死方休。

这时候,克用想起了宣称前来献上幽燕之地的刘仁恭,他终于找到了释放悲恸,重振斗志的途径,那也就是一举席卷卢龙,将千里燕地纳入掌中。

克用率领牙军从太原出发,一路飞檄麾下各道、各州、各镇,征发领内兵众悉数前来会合。当克用进驻新城之时,前方来报赫连铎来降。

“真的是赫连铎本人吗?”

克用三番四次询问。从二十来岁时起,那个吐谷浑人就是与他势不两立,如同不散阴魂般缠斗多年的宿敌。克用曾被他逼得国破家亡,逃入鞑靼;他后来也被克用夺走了云州根据地,寄寓幽州。本以为这种敌对关系是永远也不会改变了,没想到如今他居然独自来到克用马前迎降。

“请他进帐来!”

克用发布号令,但赫连铎并不肯直接走进来,而是从军门前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挪到克用帐前。克用坐在榻上,看着秋风中那位老人慢慢晃动着雪白的头颅,拖着臃肿肥胖的身躯吃力地在沙地上膝行而前,心中的仇恨渐渐无影无踪,反而涌起了少许的怜悯。

克用本以为赫连铎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壮年人,就算丢了云州,他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克用缠斗下去。但他没想到对方已经如此衰老。再想一想,其实也并不奇怪,克用十五岁征讨庞勋时,赫连铎就已经是吐谷浑的年轻酋长了,年龄少说也比克用要大十来岁。如今克用年届四十,赫连铎肯定也早已过了五十。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赫连铎才膝行来到了帐前。克用看着他,他也抬头看着克用。本来,对方应该说几句请罪道歉的话,但这十五年的勾心斗角,十五年的血腥屠戮,又怎么是一两句话能道尽的?赫连铎自始至终也没能说出话来,苍老的脸上流下泪水,沿着皱纹的沟壑纵横流淌。克用不忍心再折磨这位老人,他命令左右:“将赫连铎在军门前鞭笞十五次,然后释放。”吐谷浑老人抬起头来,好像无法相信多年恩怨只用十五鞭就能了结似地瞪大了昏黄的老眼。克用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但两人都知道克用是想要微笑而还是没能笑出来。

“你,比我想象中要老很多。”

克用只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却好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赫连铎也报以苦涩而又感激的一笑,于是跟着克用的纪纲走了出去,接受鞭笞。从那以后,克用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位吐谷浑老人的音讯了。

这年冬天,克用亲率大军侵入燕地,犹如烈火燎原般攻拔武州,进而包围新州。李匡筹发兵六万前来救援,克用将精兵锐甲配给刘仁恭,让他迎击燕军。在段庄,刘仁恭大破燕人,斩首一万余级,生擒将校三百余人,克用让部下把被俘的燕将用白练绑缚相连,在新州城下示众。当夜,新州将士出城请降。腊月二十三,克用又进军妫州。李匡筹再度出兵,拒战于居庸关下,这也是幽州边境最后的防线,卢龙精兵,尽数来战。

“敌军将此役视为决死一战,必定来势汹汹,不可正面当其锋芒。”

克用派遣义儿李存审统领步军走山道行军,迂回燕人后方,自己则指挥骑兵迎敌。他并不正面作阵地战的对攻,而是将骑兵分成几十队四处穿梭冲刺,不停放出箭矢杀伤敌兵,使得燕人疲于奔命,斗志大为衰竭。这时居庸关上突然出现了李存审的旗号,紧接着目力所及的长城城墙上都冒出了河东兵的旌旗和刀枪,燕军腹背受敌,顿时不战而溃。克用与存审两军里外夹击,将数万燕人歼灭于长城内外。

二十八日,克用挥师直逼幽州城郊,燕将出迎请降,并告知克用卢龙节度使李匡筹已于两日前弃城出逃。克用命刘仁恭、李存审二将入城安抚百姓,城中吏民安堵如常,依旧市集兴旺。河北藩镇割据固守百年之久的幽州,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易手于外人。

正月,幽州吏民数万人歌舞麾盖出城,迎克用进入节度使府舍。克用又派刘仁恭、李存审二人分兵平定卢龙其余诸州,一月之内,属郡悉数为河东兵接管。与此同时,也传来了出逃的李匡筹的下落。临行之前,李匡筹携带大量满载金帛、珍宝、伎妾的车辆,走到沧州境内,义昌节度使卢彦威见利心动,于是发兵在景城劫杀匡筹,将李匡筹一族尽数诛灭,美女珍宝都纳为已有。

“幽州的最后一位雄藩诸侯,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

克用不由为之感慨,就像赫连铎一样,卢龙军也是最早夹攻克用的宿敌之一,至此也走向了灭亡。放眼黄河以北的广阔大地,河东道尽在克用掌中;河北道内,义武王处存、成德王镕也形同克用属国,再加上新平定的卢龙,克用的势力已雄踞北国,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你是燕人,就由你来继任卢龙节度使好了。”

克用人命刘仁恭留后卢龙,光头的仁恭目光中放出精芒,他立刻跪倒谢恩。克用派亲信燕留德等十余人辅助仁恭,于是搬师返回河东,驻军幽州时日,总计四十天。

然而,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为日后埋下了祸胎。克用攻打妫州时,得知城内有高思继兄弟几人,武艺绝伦,为燕人所推服。于是将高氏兄弟都任用为都将,分统幽州兵马。山北雄豪之士,大多都隶属高氏帐下。见到这种情形,刘仁恭心中暗暗忌恨。正当河东军驻军幽州时,代北部族的士卒常常抢劫城中的商人,高思继兄弟依军法处置,诛杀了不少有勇力的蕃人。克用为之愤怒,向刘仁恭责让,仁恭于是趁机添油加醋,把诸多罪名都扣到高氏兄弟头上。克用临行之前,便将高氏兄弟一并处死。刘仁恭暗地里将高氏的一族子弟都收留抚养,私下笼络燕人之心。从克用离开的那天开始,这位智谋机诈冠绝幽燕的“刘窟头”,就已经为叛离做好了准备。而这一幕发生于背后的丑剧,对于正为构筑有生以来最大版图而踌躇满志的克用来说,是完全无法料想到的。

刚从幽州凯旋归来,克用就得到了河中发生变乱的报告。河中节度使王重盈于正月十四日病逝,军中一同推举王重荣的独子王珂为节度留后。然而,王重盈之子保义节度使王珙、绛州刺史王瑶两兄弟却不承认王珂的继位,合兵攻打王珂。

“王珂这家伙,根本算不上王家子弟,不过是我家的奴仆苍头而已,小名叫虫儿,怎能继嗣!”

王珙、王瑶二人四处扬言。事实上,王珂本来是王重荣兄长王重简的儿子,因为重荣一生无子,于是以王珂过继给了重荣。重荣死后,王重盈成为河中节度使,王珂的地位也大为下降,重盈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了节度使,一个当了刺史,而王珂只是一介行军司马。对于王珙、王瑶两人来说,王珂的确也只是“苍头”的卑贱身份。想不到的是,这个卑贱的“虫儿”,居然在父亲死后一跃而成为他们兄弟俩的顶头上司,两人的心中又是怀恨轻蔑又是嫉妒,一面攻打王珂,一面向关中的风翔李茂贞、邠州王行瑜、华州韩建三镇求援,向朝廷请求以王珙为河中节度使。王珂孤立无援,只得向克用发书求助。

“是王重荣的儿子啊。”

克用追想着几度共患难的那位故人,心里不由涌起几分感伤。自从王重荣死后,王重盈继位,河中与克用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冷淡,他对重盈的儿子们也没有好印象,于是决定扶助王珂。

“王珂的父亲,有兴复帝室之功。”

克用向朝廷上表,天子不久便批准了王珂的嗣位。关中三镇一再上表固请以王珙嗣位,天子下诏称:“朕以太原(指李克用)与重荣有再造之功,已许其奏矣。”三镇受挫,无不心中怀恨。

自从景福年间开始,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这关中三大强藩,就已屡有不臣之心。景福二年,天子下诏讨伐李茂贞、王行瑜,结果反而为二镇所败,逼使宰相杜让能自杀。王行瑜甚至借之要求赐予他尚书令之职。这一职位,原本是唐太宗李世民登基之前所领,后来居尚书令之位摄政,进而成为天子,从此之后,不再以此职位授予人臣。唯有平定安史之乱的盖世功臣郭子仪受封过尚书令,终生都谨言慎行,不敢逾越。宰相韦昭度私下劝说天子,终于只以王行瑜为太师,赐号“尚父”,又赐予铁券。此后,韩建和王行瑜又请求从左右神策军所辖的畿内八镇兵中各自分割出郃阳镇和良原镇,由韩、王两人的部下掌管,北司枢密使康尚弼声称:“此乃天子禁军,怎可赐予尔等!”予以拒绝。再加上这次为王珙求河中节度使失败,三镇的怒火终于全面爆发。

五月初八,王行瑜派遣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助王珙攻打王珂。三镇各帅精兵数千人进军京师,坊间市民四处躲避逃窜。天子登上安福门接见三帅,诘问:“卿辈不上奏请示,即大发兵入京,究竟意欲何为?如若不能再臣事于朕,今天朕就请避位让贤!”李茂贞、王行瑜二人见到这副架势,无不汗流浃背,口不能言,只有韩建上前大略陈述了入朝的原因。当天,天子设宴款待三帅,三帅上奏诛杀宰相韦昭度、李溪,天子并不答允,三帅便擅自派兵杀害二相,又杀枢密使康尚弼和几名与三镇有私怨的宦官。紧接着,三帅再度进言由王珙为河中节度使,天子只得答应。然而,三帅的欲壑却如同无底深渊,终究无法填平,私下里又开始商议废除天子,立吉王李保为帝。长安城中,一片阴云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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