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你逗我玩呢？”
河神置若罔闻，我觉着他这一番作为着实古怪，但我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扶桑树的那头已隐隐露出太阳边缘，回音宫正殿里仙乐从无到有渐渐密集，想是素女姑姑与一众仙女到了宴前最后一次排演的时候，我一个激灵，火烧屁股般站起来，不知自己在着急什么。
河神仍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对他挥了挥手，见他凝滞的眸子有了些许晃动，心下遂安，我马不停蹄向正殿里头跑。跑到一半，却被他叫住，目光沉沉，他的声音像是要被风吹散似的，零零飘在空中：“笙儿，我不会那样。”
我欣慰一笑。当然，河神善良，自是不会像卓昂那厮一样放荡，何况我对于自己交朋友的眼光一向自信。爽快应下，我与他约定片刻宴上相见，同时，亦未将这摸不着头脑的话放在心上。
在回音宫呆了约莫半个时辰，素女姑姑带着众宫娥急急向瑶台奔去。我在队伍的末端，边大步疾走边怔怔望着天际美轮美奂的装扮，不禁叹为观止。
这是我呆了十八年的地方，但在今天之前我从未看过这样辉煌的景象。五色鸟在云上声声嘶鸣翱翔，织女姑姑铺了巨大的云幕在天边，云上长满金珠银线的绿色海棠花织绣，烈日滚着红霓照在云朵上，照出道道紫气瑞霞，风起绡动，瑶池中万年不谢的芙蕖花飘落在云彩上，裹着晶莹的露水，滴滴落在扶桑树升成金色的凌虚天雾。乍一看，如坠花山幻海一般。
万仙从四面八方腾云飞过来，我颔首踏上瑶台的第一层台阶，每迈一层便能听到潺潺水声，这台阶赤足也觉得温润，想是以天池中蓝田暖玉凿成。
这时，绕梁逆流从仙堆里挤出来，露个小脑袋兴奋地对我说：“笙歌笙歌！你看，今年寿宴布置得真是太漂亮了。”
我认同的简直不能再认同。才想拉着她去看旁边一颗叮咚作响的五彩琉璃树，突然一只横亘的手臂将我们挡住，抬头一看，却是飞雯公主。
她穿着一身繁华大袍，红色的袖口上缀着大片紫色羽毛，头戴华饰，玉簪珠翠走起路来跟着她呤呤作响。我望着她比浮夸的衣饰还要浮夸的浮夸妆容，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飞雯，今天你要嫁人吗？”
绕梁抱着肚子笑倒在地，我嘴角勾了几勾，也跟着笑出声，飞雯一瞪，涂了绛紫色眼影的眉目气得直打颤：“你们……你们……”半晌，咬牙切齿道：“没有见过世面的下等小卒！方才还偷偷赞寿宴美，你们可知，没有卓昂哥哥就不会有这样的美景？”
绕梁装作大悟，赞同地点点头：“唔，真该谢谢卓昂哥哥啊。不过飞雯，你听我一句劝，待会千万不要这样出现在卓昂哥哥面前，他会吓瞎的。万一跑去蓬莱岛再也不回来，你岂不是要守活寡？”
闻言，飞雯气得一声尖叫。抬起手又要抓绕梁头发，袖口的羽毛扑腾开来，整个人活像一只行走的大红。
我正在心下对比是大红比较傻还是飞雯比较傻呢，南海仙翁突然从瑶台东边蹦过来，我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拽住，说话时他白色胡须颤个没完：“小笙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想我不？”
我咳了咳：“爷爷，请你矜持。”
他略微收敛，捋着胡须道：“对，就是这两个字，矜持，一个十分符合我高冷身份的形容词。”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懂了，你是想我，却矜持得不好意思说。”
我大惊失色，实在忍受不了地转身离开。才走出一步，却遇到一身黑色锦衣的织女姑姑，她背对着我，摇摇晃晃往前走，步履怎么看怎么怪异。我上前，一拍她的肩膀，欲与她叙旧，正想开口说话，她却转过头来，这一瞬，我如遭雷劈。
我呆呆望着她乌黑的眼圈和丝红的眼珠子，嘴唇张了张，骇地说不出话。织女姑姑倒先笑了，眯着眼似醉酒模样一般痴痴看着我：“喔，是你啊。”我点头，才要说话，被她截断：“好久不见你，素女啊，孩子生出来了吗？”
我一个惊悚，后退一步，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织女姑姑呆呆地看着地面，眼神已然直了，这时她身边的小仙娥碎步跑到我面前，附在我耳边说：“姑姑为了织海棠花云，已十个日夜未眠，现下神志不甚清醒，估计连牛郎都认不出了。”
我点点头，表示心痛，对紧跟在身后的南海仙翁忿忿道：“看看，这无情的天寿宴，把织女姑姑折磨成什么样子。”
南海仙翁随我皱眉扼腕，一声长叹，半晌，施了个法，在地上种了一条香蕉皮。我尚未弄清楚种这香蕉皮的目的，只见对面织女姑姑已然抬腿踩上去，然后直愣愣呆滞滞地，栽了。
这一个大跟头栽得我不忍直视，待一众小仙娥手忙脚乱把织女姑姑扶起，身旁早已没了南海仙翁的身影，空中留下他得意的笑声，我无语汗颜。
真是个矜持而淘气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