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是狮王圣卢塞安的儿子？”卢塞安苦笑了一下，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是我把我们推向如此的境地，尽管我还没有为此后悔。我需要为我的小小冲动负责任，尽管我还没有负起应担的责任，而我已经开始理解我父亲所说的话了。愿主原谅我的固执，和由此所造就的罪行。”
“保卫您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殿下，无论……”
一声金属钥匙触动机扣的清脆敲击声打断了他们。卢塞安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维利则如临大敌，条件反射般地向后跨一步，转身左手护住卢塞安，右手摸向空无一物的腰间，那里是他惯常携带佩剑的地方。
开门的摩擦声和刮擦声响起，紧接着他们听到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尽管这声音依然很刺耳，在静寂的地牢里回响。一些急促的脚步声，偷偷摸摸地，在令人作呕的地上发出恶心的声响。卢塞安听见他们捂着嘴，紧张地喘着粗气。
“谁在那里？”维利吼道。
“我们没有恶意！请安静一些——”一个听起来略有些粗俗但却饱含着怯懦的声音回答道。
卢塞安伸手止住维利，示意他放轻松。
两名身穿黑袍的人藏匿在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撩起阴影的面纱，来到黯淡的烛光下。他们掀起兜帽，微微放下紧捂着口鼻的手帕，露出他们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棱角分明。
“请容许我们自我介绍，尊敬的皇子殿下。”那个粗俗而怯懦的声音的主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夸张的鞠了一躬，很快又将手帕放回嘴边，这使声音含混了许多。他的同伴，一位面容年轻但留着胡子的青年也鞠了一躬。“我们是霍恩纳商会同盟的十三位领袖之一，我是贝撒(Baythra)，他是多恩斯(Dones)。我们谨代表霍恩纳同盟，前来表达我们对您的尊敬和慰问。”胖男人这样介绍道。
“很荣幸，我主在上，”卢塞安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帝国的敌人而收敛分毫，“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呃，我们……想要问您几个问题。”胖男人犹豫地说，一边向着门的方向张望。年轻的商会领袖则死死地盯着门的方向，似乎是在把风。
“殿下不会回答你们任何问题！”维利怒道。他以为两人是来从圣卢塞安皇子的口中套话的。但卢塞安制止了维利，“给你太多活力了，维利。看在主的份上，对我们的客人礼貌点吧。”
“谢谢您，皇子殿下。我们受宠若惊。”胖男人说着，“我们不是为了那个可怕的巫师来的。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来，为了您今天在勒夏先生面前所做的保证而来。”
“什么保证？”维利一头雾水。
但卢塞安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保证之所以为保证，是因为在主前立了誓。不得欺瞒人，更不得欺瞒主。”
胖男人沉默了。年轻的商人接了话，“《圣约·传道书》17:4，圣冈萨尔之言。”
“这么说，你了解《圣约》？”
“我曾认真地读过它。这种信仰的确令人折服。”
“真理总令人折服。”
“诡辩亦令人蒙蔽。”
“你说得对，”卢塞安点点头，“所以你需要分辨，你是否将诡辩当做了真理。”
“对于我们这些人，”贝撒带着些许的遗憾说道，“真理远不如金钱来得实际。”
“真理未必不能成为金钱。又或者说，真理也许能让你们免于失去你们所珍惜的那些实际的东西。”卢塞安意味深长地说，向面前的两位商会领袖投去期许的目光，“让我们都停止失去我们所珍惜的吧。”
“您珍惜的什么即将要失去？”
“我的人民。”皇子这样说道。
“那话令人心动，皇子殿下。”
“我并非为使你心动而说这话。我说这话，只是因为这就是事实。”卢塞安说，“我不愿意见到我的人民在相互屠戮，并以此而记录功勋。”
“我想，殿下，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您仍将我们看作您的子民？”
“我主在上，一位父亲怎会抛弃自己离家出走的孩子？”
“您看上去可不像一位父亲。”年轻的商人调侃道。
“你说得对。”卢塞安笑了笑，“我正在尽力使自己有资格成为一个父亲。”
“您的高尚使我印象深刻，皇子殿下。”贝撒再次向皇子深鞠一躬，“我希望听见您再次的保证。”
“我所希望的只是和解，没有杀戮。我们还面对着来自另外一个方向的共同威胁，东方。你们将保有你们的财富，没人能夺走你们的亲人，更没人能将你们置于死地。帝国无权干涉你们的自由贸易，更无权改变你们的信仰，正如我所承诺的。”
“您知道的，皇子殿下……”这时，胖男人再次发言了，“和您会面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说着他打了个冷战，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明白，朋友们。”卢塞安走近前去，“我明白你们正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势之下，而这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才导致的。如果异教徒希望你们追求自由，那么现在你们所受的压迫，又是什么呢？你们又在惧怕什么呢？”
“所以我们想要更多。”胖男人直白地说道。
“在主面前谈论金钱是不礼貌的，愿主宽恕我的罪行。但如果是为了拯救，相信主不会介意。”卢塞安亲吻着胸前的圣三角，表示忏悔，“将所有税务降低到原来的二分之一。”
“原来是什么时候。”贝撒问道。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他不会轻易让卢塞安情绪话的语言所打动。他必须关心，自己的利益。
“在皇帝增加税务之前。所有在政策改变后增加的不必要的税务都会被废除，我指着永恒的主起誓。”
“我觉得我就要被您打动了，尊敬的皇子殿下。”贝撒和伯恩斯都显得十分激动。
“当然我不会空口说白话，就希望你们相信我，看在主的份上。”卢塞安的言语中亦表现出欣喜，“也许我和我的贴身护卫就这样闯进敌人的大营还不够显示我的切实来意。我会在保证事情被伽尔撒保证之后再接受你们的交换。我必须保证，我所保证的，成为你们的恩赐。”
“如果那样的话，”贝撒露出了笑容，“杀戮应该停止了。”
“我们会与勒夏和同盟的其他领袖商量。我想他们都不会拒绝您的恩赐，皇子殿下。”伯恩斯说。
“如果他们同意，”贝撒补充道，“我们会尽全力协助您逃脱。那个巫师，凡迪索克，他阻止不了整个商会同盟的意见。雇佣兵是我们的。”
“那么我们将阻止这场战争，”卢塞安长舒了一口气，“感谢主！我知道，这才是解决矛盾的正确方法。”
“感谢主，赐予我们悔过的机会。”贝撒佯装虔诚地说着，以取悦皇子。
伯恩斯正打算说些告别的话。
猛地，一声听起来似乎遥远的犬吠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仅仅是沉默。
几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四人皆呆立着，他们都想到了什么。卢塞安忽地收起了笑容，眉头紧锁；维利则展开双臂站在皇子的身前，握紧拳头，咬着牙准备着一场战斗；两位霍恩纳同盟的可怜商人，此刻则噤若寒蝉。
又一声犬吠，让所有人几乎都跳了起来。
这犬吠就在脚边。
两位商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坐到了地上。那条幽灵般的黑犬从黑暗中钻出来，在他们的脚边朝着他们吠叫。
“我们锁了门的！！”贝撒几乎是失声尖叫着，“这到底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救我……”伯恩斯吓得直翻白眼，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那黑犬并没有扑上来，只是吠叫着。尽管听起来，与寻常的犬吠无异，却令人寒毛直竖。除了卢塞安，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可怕的疲倦扑面而来，就好像有人将他们的活力都吸走了。疲惫，恐惧，愤怒，担忧，交织在一起。
机扣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再次响起，绝望随着铁门的摩擦而喷薄欲出。
“我喜欢背叛。”凡迪索克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声音回荡在地牢的走道里，“而你们做得如此杰出，尽管两次你们都做得很蹩脚。”
“你要怎么做，异教徒。”当这个穿着同样深黑色长袍，戴着兜帽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卢塞安带着忿怒盯着他。
“我喜欢背叛。”凡迪索克重复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神圣教徒。不过也许你的英雄故事的结局总是有些缺憾，孩子。在你以为你就要成功的时候挫败你，我很抱歉，孩子。我只是想要了解，你们这些唯利是图却自以为精明的傻瓜，能从多大程度上背叛我。”
“你没有被背叛，是他们被背叛了。”
“我只是希望将胜利给予这些脑子里完全不想着战斗而只想着黄金的蠢材，为何就如此难呢？”凡迪索克最后一次重复道，“我喜欢背叛，但我不喜欢被背叛。”
“不！”卢塞安歇斯底里地喊道。当他看见凡迪索克挥手将贝撒和伯恩斯一瞬间撕成碎肉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地上这些令人作呕的碎肉的来历。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卢塞安根本看不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从何而来，那两个可怜的商人的身体便被凭空扯碎。
“而你们也是一样，我的敌人们，很遗憾。”凡迪索克用告别的眼神看着他的两个俘虏，举起了手臂。展开的五指散发着来自地狱的力量。
“不！”
哭喊声被熊熊烈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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